红色。红色会让我想到什么？枫叶，太阳，爱心，鲜血。
流动的、漂浮着的、晕染开来的红色，像晚霞一样铺散、瑰丽，像火焰一样燃烧、吞噬。
红色的晚霞，红色的火焰，红色的眼睛，红色的鱼。
一只红色的鱼在安的眼里游。长长的红色的鱼鳍和红色的尾漾着红色的水波，停在水中像一团红色的火焰，红色的火焰映在安黑色的瞳孔里，相撞仅一瞬就将黑色迅速点燃，向那更深处蔓延...
那不是普通的金鱼。叫做斗鱼，店员说。
要打架的？
是的，生性好斗。店员说。
鱼鳍真美。
更容易吸引对手。店员说。
结果呢？
胜者为王，败者丧命，不论哪种，真正的斗鱼，鱼鳍都并不完好。
店员说。
一只败落的、残破不堪的斗鱼从脑海中缓缓坠落，拖着红色的影子一点点消失。
“那它们为什么还要长这么漂亮？”
小男孩瞪着眼睛大声质问，他爸爸握着他的手，苦笑着冲店员点头，拉着男孩向门外走去。
门内寂静无声，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美丽的事物以消灭为目的？那美丽的意义何在。
安始终没有转头，她在听，我知道的。但她一直盯着那只游动缓慢的、尚且完整的斗鱼，任凭红色在眼中燃烧，好像都能听见劈啪作响。
我不知是否该阻止，因为那样的火焰给我不祥的预感——它过于美丽，并且过于旺盛——像是以灵魂为燃料，以生命为膏脂。
我不知是否该阻止，又因为它实在过于美丽。当烟花在你眼前绽放时，除了泪水，还能诉之于何？
后来想来，我大概明白了两件事，一是美丽之物是正因自知才会选择走向毁灭而无所畏惧，另外一件则是我心底从不知何时开始，对安抱有的感情——一种深深的爱怜。
“我要这条。”她抱着鱼缸走到我面前，坚定的眼神表明这句话不过是象征性地通知我这位室友而非征询意见。
“自己负责换水哦。”
“嗯...”她小声答应，点了点头，“如果...你要...”
“嗯？”刚刚她嘴里好像念叨了些什么，但我听不清楚。
“...不，没什么，我会负责换水的啦。”她笑着，把鱼缸举到眼前，红色的斗鱼在她两眼间游弋，从左眼到右眼，从右眼到左眼。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要做什么，她想要我做什么？那没讲完的半句话我不敢追问，我隐约感到那是一种诅咒，稍加提及就会触发。但也可能，只是我为自己的过度谨慎找的借口。
怀着最虔诚的心，我祈祷着是后者。
“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宠物店，外面天空已经黑透，最近几年城里污染越来越严重，云层也越来越厚，星星是一颗也看不到了，月亮偶尔还会从黑云后露个脸，只是周围的光晕不再像以前那样，青色、墨绿色丝丝缕缕的样子，如同古代圭玉一般。
不过倒也没有必要，星星也好月亮也好，照亮黑夜的早已是人造的灯光，金色银色的星星月亮被挂在橱窗里，以另一种方式履行千古不变的职责。安的眼里也染上了周围亮闪闪的颜色，我稍稍松了口气。
“琳，我应该没有跟你说过我家乡的事吧。”
我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没有。”我回答道，安从没跟我讲过关于她过往的事，哪怕一丁点，更别说是关于家乡的话题，我也从没问过。
“其实我家在挺偏远的地方哦，你应该都没听说过吧。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在离得最近的小镇上当寄宿生，一个月回去一次，大学的时候稍微走远了些，到一个城市里来了。嗯...我成绩在班上排名靠前，高考成绩也排在年级前列。
进了大学以后，发现周围很多人是因考差才读了这所大学，他们脑袋很好，所以课程也很容易应付过去。但是我不一样，我是拼了命的考上大学，然后拼了命的学习，才勉强跟上他们的节奏。大一大二几乎把精力全都用在了学习上，没参加社团也没多少朋友可以一起出去闲逛，对于身处的这个城市始终都一知半解，大概知道外面有着很热闹的生活，因为舍友几次回来都带着狂欢过后的味道，但直到毕业，我都没有切身体验过。
大三的时候，心理辅导老师建议我加入一个社团，培养一些兴趣爱好，于是我攒了些钱，买了一把二手的吉他，虽说是成了吉他社社员，大部分时间也不过是自己埋头苦练——这也许是我唯一的能力——之后小有些成就，在校内表演中收获了点小名气，但大四忙着毕业和实习，之后的练习以及活动都被无限搁置。毕业后虽然有了时间，却没了当时的精力和动力...”
她停了下来，指尖在鱼缸上滑动，发出细小的声响，在吵闹的车流背景声中格外明显。我的脚步也停下来，注视着她，等她接着说。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继而环顾四周，又把鱼缸往怀里揽了揽，说道“今天能和你一起出来真好。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但直到今天才真正感觉到，我以前上大学的那个城市也算不上多繁华，至今以来，我都只是在一块小地方里扑腾。”
她眯起眼向周围车水马龙看去，神色柔和了许多。鱼缸里的红鱼不老实地搅动起来，发出哗哗的声音，她连忙低头查看。
“那你独自离家这么远，家里人...”走近，我看着水中那条小鱼，安的脸倒映在水上，被同样倒映在水中的斑斓灯光掩盖，断断续续。那些飘着的灯光像是一块块碎金，亮片之下的安的眼睛显得暗淡了许多。
“我...”
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东西，正打算摆手说些别的转移话题，她突然扬起脸，露出苦笑，嘴里发出小小的叹息，“家里需要用钱的嘛。”说罢转过身，抱着鱼缸背对我，向着与车流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她黑色又单薄的背影后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那道影子好像比周围人的都淡上许多。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呆在原地，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如果只是钱，我想，如果只是钱就可以解决的话，那她一定不至于露出那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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